金仔與我 之 沖涼

金仔,是我的主子。

朋友家𥚃不能養,於是一直心有貓癮的我便密謀帶他回家。算一下,也是八年前的事了。記得那天帶牠搭的士,身型還是嬌小的他在貓袋𥚃搖搖晃晃,混亂間還卸下幾粒便便⋯⋯回到家第一件事當然是沖涼。一番搏鬥,他變了落湯貓,我也頭髮亂得像個瘋婦。洗乾淨後,他一個箭步竄到梳化底,無奈我夠鐘出門了。母親一個不屑的眼神,說:「喂,我唔識搞㗎,你自己返嚟搞掂佢啊!」

大概兩個小時後,母親來電:「咦,佢跳咗上梳化呀⋯⋯點算呀?而家跳埋上餐枱呀!喂,乜佢跳來跳去咁過癮嘅?⋯⋯又幾得意喎。」跳幾跳就將你們人類收服了,喵星人果然威力驚人。

很快,不費吹灰之力,金仔已榮升我家的皇帝仔,集萬千寵愛在一身。早上一起床,先看他糧水有沒有短缺;出街要講拜拜;睡前也要講晚安。他漸漸從「金仔」升格做「金爺」和「金帝」。有一晚瞥見他與母親同床;他攤在床的正中央,母親卻側起身來只佔得三分一張床。他夏天歎冷氣,冬天又有「慈母手中線,肥仔身上衣」。去廁所要一齊,沖涼要望住,你關上門他就不斷啪啪啪啪的敲門,可以持續半小時以上。最有趣的是有一晚掛八號風球,睡房的窗像決堤一樣。我們或許都被遇溺的夢境嚇醒,醒來發現果然置身水床之上。唯獨金帝仍在水床上呼呼大睡。他的毛濕漉漉,像沖完涼一樣。那時我想,他是否已經失去了動物與生俱來的危機感呢?

有一晚,我外出和朋友用膳,又收到母親大人的電話。「(嗚~)金金死咗喇!」吓⋯⋯我記得當時連剛想放進口的牛扒也丟低了。「咪住⋯⋯ (電話另一端傳來嗚哇大哭)發生咩事呀?佢點解死咗呀?」

「佢跌咗落街呀!」

「⋯⋯你落咗去執佢?」

「我搵唔倒呀⋯⋯」

吓﹖「咁我而家番黎先啦⋯⋯」

回到家,組織一下案情:四個小時前,有師傅來修理衣櫃,於是母親打開了櫃旁邊那扇從來不開的窗,讓師傅涼快涼快。衣櫃修理好,窗卻忘了關上;四個小時後,母親赫然發現窗還開著,而金仔卻四個小時無影無蹤⋯⋯

找來找去找不到他,母親只有哭喪著臉,怪責自己。我就是硬不信從廿幾樓跌落街可以無聲無息。為了令母親好過點,我提議了一件很白痴的事:去打聽他的下落。於是,我們到了三樓、五樓的同一個單位,按門鈴。「唔好意思⋯⋯ 我地係樓上住客,我地可能跌咗隻貓落街⋯⋯」

「吓?!」

「⋯⋯唔知你有冇見到⋯⋯或者,會唔會掛咗響你窗外面棵樹⋯⋯」

「咁大件事?!」後生仔面都青埋,一家立即奔向睡房。結果當然什麼也沒有。老實說,廿幾樓跌件十磅重的東西落街,有什麼樹會接得住?管理員也這樣說。不過他見我們鼻子都紅了,不好意思落井下石吧。

收隊,回到家,母親又哇一聲哭起來。已經差不多晚上11點了,我著她先沖個熱水澡,再想想法子。那一刻,我聽到喵一聲。

「不會的⋯⋯」母親堅持。「金仔死咗喇!」

又喵一聲。

最後,我打開床的抽屜,金仔打了個呵欠,施施然跳出來。母親破涕為笑,摟住戅居居的金仔不停錫錫。「好喇,金仔,你冇事就好了喇!咁我沖涼喇!」之後輕鬆愉快地走進浴室。

我和金仔四目交投。

「你個衰仔吖!俾番塊牛扒我呀﹗」